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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论:明·丰坊《童学书程》

这是几年前整理的十篇书论。版本来源比较杂,谨供一般性阅读。

童学书程 明·丰坊

〇论用笔#

学书者必先审于执笔。双钩悬腕,让左侧右,虚掌实指,意前笔后,此口诀也。用笔必以正锋为主,又不必太拘。隐锋以藏气脉,露锋以耀精神,乃千古之秘旨。

〇论次第#

学书之序,必先楷法,楷法必先大字。自八岁入小学便学大字,以颜为法。十馀岁乃习中楷,以欧为法。中楷既熟,然后敛为小楷,以锺、王为法。楷书既成,乃纵为行书。行书既成,乃纵为草书。学草书者,先习章草,知偏傍来历,然后变化为草圣。凡行书必先小而后大,欲其专法二王,不可遽放也。学篆者亦必由楷书,正锋既熟,则易为力。学八分者先学篆,篆既熟,方学八分,乃有古意。

〇论名言#

古人论书者,孙过庭、姜尧章最得其要,今录其尤精者于左。

孙过庭《书谱》:“一画之间,变起伏于锋杪;一点之内,殊衄挫于毫芒。”“篆尚婉而通,隶欲精而密,草贵流而畅,章务检而便。然后凛之以风神,温之以妍润,鼓之以枯劲,和之以闲雅。”“一点成一字之规,一字乃终篇之准。违而不犯,和而不同;留不常迟,遣不常疾;带燥方润,将浓遂枯。泯规矩于方圆,遁钩绳于曲直。”

姜尧章《书谱》:“笔正则锋藏,笔偃则锋出。一起一倒,一晦一明,而神奇出焉。常欲笔锋在画中,则左右皆无病矣。”“一字之体,率多有变,有起有应。如此起者,当如此应,各有义理。王右军书‘羲之’字、‘当’字、‘得’字、‘深’字、‘慰’字最多,多至数十字,无有同者,而未尝不同也,可谓不逾矩矣。”

〇论法帖#

学书,必多学古人法帖,一点一画皆记其来历,然后下笔无俗字。看帖贵博,尤不可不知。所择如《淳化阁》本,乃法帖之祖,其间尚有伪迹混杂,足误来学,况其他乎!《淳化》之后,如《星凤楼》《二王府》《宝晋斋》《雪溪堂》《绛州》《潭州》等刻皆好,亦必得宋拓为佳。他若《武陵》《汝州》《东书堂》《宝贤堂》等,俗恶可恶,当一切痛绝,不可滥及。

〇论墨迹#

学古人书,若徒看刻本,终无所得。盖下笔轻重,用墨浅深,勒者皆不能形容于石,徒存梗概而已,故必见古人真迹为妙。晋、唐人书邈不可得,宋人变魏、晋之体,不可为法,唯元人差近之,虽所造有浅深,要之异于宋人矣。学王书者,唯赵子昂甚得其法,但太守规矩,且姿媚有馀而古拙不足,故有插花美女之评。学者能舍短取长,由是以造晋人之高古,未为不可。

〇论临摹#

临者对临,摹者影写。临书能得其神,摹书得其点画位置。然初学者必先摹而后临。临而不摹,如舍规矩以为方圆;摹而不临,犹食糠秕而弃精凿,均之非善学也。

〇学书次第之图#

  1. 大楷:八岁至十岁,《中兴颂》《东方朔碑》《万安桥记》
  2. 中楷:十一岁至十三岁,《九成宫铭》《虞恭公碑》《姚恭公墓志》《遗教经》
  3. 小楷:十四岁至十六岁,《宣示表》《戎路表》《力命表》《乐魏表》《曹娥表》
  4. 行书:十七、十八岁,《兰亭序》《开皇帖》;十九、二十岁,《圣教序》《阴符经》、献之帖
  5. 草书:二十一岁,《急就章》;二十二岁至二十四岁,右军帖;二十五岁,旭、素帖
  6. 篆书:十三岁,《琅琊题》;十四、十五岁,《绎山碑》;十六、十七岁,《泰山碑》、张有书、周伯琦书、蒋冕书
  7. 古篆:十八岁至二十岁,《石鼓文》;二十一岁至二十三岁,《钟鼎千文》
  8. 八分:二十四岁,《泰山碑铭》《景君碑》;二十五岁,《鸿都石经》《费凤碑阴》

此图所限年数,止为中人设耳。若天资高者,十年之功可了众体。盖书本童子之学,有非儒者明体适用之务,故先贤有丧志之戒,是又当知轻重。

〇楷书 先大后小#

颜鲁公书《大唐中兴颂》(永州)、《东方朔碑》(德州)。此二碑当用薄纸钩出,填作墨字,褙成影本。每日习五十字,四年之功,可得七万字,则他日作题匾大字有法。

宋蔡君谟书《万安桥记》。闽中有石刻,亦可参看。又元溥光、我朝詹孟举大字墨迹有可观,刻者不佳。

欧阳询书《九成宫铭》《虞恭公碑》(俱西安府)。此二碑钩填如前法,日影百字,三年之功,可得十万字。熟此则八法具备,思过半矣。进而魏、晋,如堂构已成,丹雘何有。詹孟举中楷学欧者亦得其法,宜取墨迹观之。

欧阳询书《姚恭公墓志》(西安府)。元宣昭学此碑,甚得其法。

比丘道常书《佛遗教经》。唐人书结字皆八方,少古意,故习遗教为渐进于古矣。

王羲之临锺繇《宣示表》(见淳化阁帖)。宣示帖合锺、王之妙,得今古之宜,乃至极无上,通玄神化,天下法帖第一。学者当服膺终身而弗失也。亦须钩填,或日影十纸,或日影十五纸。

锺繇书《戎路表》(见星凤楼帖)、《力命表》。皆与宣示同习。宋克学锺书,伤于姿媚而乏古雅,亦时有俗笔;细小者可观。吾鄞徐兰楷书颇得锺法,惜其以分得名,而掩其楷。分书不见古碑,唯出杜撰,备极诸丑,时乃好之。

王右军书《乐毅论》《曹娥碑》。二帖皆有锺法,与《力命表》相出入。

王右军书《东方朔画像赞》《黄庭经》、王献之书《洛神赋十三行》(见星凤楼帖)。此三帖渐趋姿媚,唐人之所宗也。

褚遂良书《度人经》《阴符经》。此楷书之尤小者,法度具足而无局促之态,故附于此。然学者能熟锺体,此等小能皆下风矣。

所以先楷者,欲其定用笔之法。所以先大者,欲其足于气而不局促。所以先颜者,以其端方雄伟,骨肉匀称,施于题匾大字为宜。中楷而后,则当痛扫颜、柳之习,故以欧《九成宫》继之。缘《九成宫》亦方正,然骨已胜肉,脱去俗气。由《九成宫》而敛为《虞恭公》,则于晋人笔法近矣。凡书碑碣及悬轴文字,皆当以欧为法。由虞恭公敛为《姚辨》,由《姚辨》敛为《遗教经》,则可进于锺矣。书中有钟繇,犹儒有孔子。学书以欧为门户,以锺为归宿,而王右军、颜鲁公则其羽翼筌蹄也。欲观墨迹,则赵子昂父子、鲜于枢、揭傒斯、黄溍、周伯琦、宣昭、胡长孺、危素、宋克之类皆知笔意,大抵姿媚有馀,而古雅不足。学者识破此病,藉此进于古人,斯善学也。唯近世沈度、姜立纲等,俗浊之甚,在所痛绝。

〇行书 先小后大#

王右军《兰亭序》。取定武本钩填影习,如宣示之功。右军《开皇帖》《蜡本帖》(俱豫章法书)、《霜寒帖》《官奴帖》《快雪时晴帖》(俱宝晋斋)、《来禽帖》(长沙刻)、《安西帖》(雪溪堂)、《毒热帖》《自慰帖》《鲤鱼帖》《伯熊帖》《从弟帖》(俱绛州刻)、《此月帖》《铁轲帖》《小祥帖》《敬问帖》(俱太清楼),怀仁集《三藏圣教序》、文雅集《兴福寺碑》、集书《阴符经》。右军唯楷书差让于锺,其行书、草书迥绝千古,如孟子谓金声玉振而集大成,道书谓形神俱妙,与道合真,圣矣神矣,不可加矣。所以尽掩前人,作则来世。

王大令《辞中令书》《海盐帖》(俱雪溪堂)、《吴兴帖》《天宝帖》《鹅还帖》《授衣帖》《礜石帖》《相过帖》《比驎帖》《诸女帖》《外甥帖》《岁寒帖》《卫军帖》《宽喻帖》《节过帖》《夏节帖》《夏日帖》《馀杭帖》《子高帖》《奉别帖》《得雄帖》《奉对帖》(俱淳化阁)、《日寒帖》《富春帖》《小婢帖》(王曼卿刻)。大令行书本于父,而天真焕发,逸气横生,故能济美当时,齐名百世。

王操之《先墓帖》(宝晋斋)、《识好帖》(星凤楼)、《中书帖》(太清楼),王徽之《新月帖》,王涣之《二嫂帖》,王凝之《授衣帖》(淳化阁),锺繇《雪寒帖》《吴人帖》《常羸帖》(淳化阁),张翌《亡舅帖》(雪溪堂),谢安《中郎帖》(宝晋斋)、《善护帖》(雪溪堂),谢奕《秋日帖》(雪溪堂),庾翼《榻事帖》(雪溪堂),李邕《缙云帖》《当涂帖》《潭永帖》(俱雪溪堂)。学行书以二王为祖宗,而魏、晋为羽翼。王氏四子传其家法,元常而下五人,皆淳古有篆籀笔意。

右军《罔极帖》(星凤楼),大令《中秋帖》《东问帖》(俱宝晋斋),王慈《尊体帖》《柏酒帖》《陈赐帖》(俱真赏斋),王志《一日帖》(真赏斋),颜鲁公《过埭帖》《卢八帖》(俱绛州)、《裴将军诗》(细书阁刻),柳公权《辱问帖》(淳化阁)。行书大者,唐以前极少。右数家皆有规矩可法。米元章过于豪放,古意渐泯。王黄华、张圣之遂为恶札之祖。元赵子昂、鲜于枢、巙子山等乃有可观。

李北海《岳麓寺碑》《云麾将军李思训碑》《娑罗树碑》《云麾将军李秀碑》《法华寺碑》,唐如太宗、虞、欧、褚、薛,行书皆好,但各得一偏,未足为来学之法。唯泰和法本二王,而加以遒劲豪迈,称为书中仙子。元唯陈子翚得其法。

赵子昂《赤壁赋》。元自子昂、仲穆、鲜、巙之外,若邓文原、陈绎曾、陈子翚、盛熙明等,皆得晋人笔意。《赤壁赋》,徽州绩溪有木刻颇精,故附著于此。然学者更须观其墨迹,乃知用笔之意。盖唐、宋以来,得二王之法者,赵公一人而已。

〇章草 先小后大#

皇休明《急就章》。极淳古,非诸家所及。

右军《豹奴帖》(武陵)、《未眷帖》(太清楼),大令《诸葛亮传》(淳化帖五卷古法帖,“孤不度德”及“亮曰”二段是也)。二王乃章草之变,而纵逸可喜。元吴志淳、本朝宋克、宋璲皆能之,而璲用笔刚劲高古,在二人之上。

〇草书 先小后大#

右军《十七帖》《逸民帖》《服食帖》《诸葛显帖》《七儿帖》《谦周帖》《复领帖》《峨眉帖》《虞安吉帖》(俱十七帖)、《阮生帖》《大热帖》《母子帖》《昨近帖》《学书帖》《得书帖》《安然帖》《道意帖》《鹘等帖》(俱宝晋斋)、《知问帖》《中郎女帖》《迁转帖》《宅图帖》《东旋帖》《县户帖》《都下帖》《彦仁帖》《裹鲊帖》(俱星凤楼)、《月过半帖》《行穰帖》《解甲帖》《大黄帖》《累书帖》《转热帖》《所论帖》《大醉帖》《安石帖》《别纸帖》《白石枕帖》(俱雪溪堂)、《北军帖》《卞城帖》《内镇帖》《广陵帖》《羊参军帖》《摧寇帖》(俱太清楼)、《讲堂帖》《寒切帖》(俱潭州)、《秋月帖》《谢生帖》《谢光禄帖》《狙暑帖》《月半帖》《雪候帖》《清和帖》《狼毒帖》《执手帖》《飞白帖》《舍子帖》《中郎女帖》《采菊帖》《黄甘帖》(俱淳化阁)、《耳痛帖》《袁生帖》《初月帖》(俱宝晋斋)。草书必宗右军,如儒生之必宗孔子。以上诸帖亦须临摹数过,熟记结构使转之法,斯有功。唐唯孙过庭、元唯赵子昂得其法。赵好临十七帖,世多传其真迹,得而观之,乃学王之楷梯也。

怀素《圣母碑》《自序》《千文》《颠书帖》。怀素去二王不远,书大轴者当以为法。

唐人《相对帖》《安道帖》(俱雪溪堂),张旭《长风帖》《二吴帖》《镇军帖》《贺八帖》(俱雪溪堂),彦修《捣衣帖》。书横卷小幅,宜守规矩,必法二王。书悬轴大幅,则尚雄逸,旭、素、彦修,雄逸之尤者也。元唯巙子山,本朝唯宋仲珩最得其法。以其从二王规矩中来,而化以旭、素之错综,故能度越诸子。近时张东海之学,缠绕无骨,备死蛇结蚓之态。李西涯之行,怒张无体,创缩头长脚之形。时俗趋之,更成画虎,此古法所以益远也。

〇篆书 先大后小,先今后古#

李阳冰《琅琊山新凿泉题》(滁州)。少温篆本不古,唯此碑秀逸有神,可以启发初学。

周穆王书“吉日癸巳”(赵州赞皇县)、李斯《绎山碑》(陕西)、《泰山碑》(济南府)。篆之有三碑,如至圆不能过规,至方不能逾矩,亦当用钩填影习之功,乃有得力处。宋张有书《伯夷颂》,元周伯琦临张有书《严先生祠堂记》,周伯琦书《虞人箴》,甚得其法,予皆摹而梓之矣。数子之外,可法者少,而赵古则、程南云尤俗恶。近时乃有李西涯、乔白岩诸公出,一扫敝习,追踪古人,其篆法之中兴欤!

李斯书秦庙器刻。此小篆之可法者。元蒋冕所书《千文》,字更小而法备,最可爱玩。

史籀《石鼓文》。此大篆也。周公制礼作乐,命史籀变仓颉古文为大篆。而成王搜于岐阳,群臣作诗颂德,因书之石鼓。其字体本之古文,而结笔下圆,已类今篆。故学今篆之后,即当学此。周伯琦盖知之。

曹喜《大风歌》(汉宋资墓前石兽字)。学古篆先从此始,便用笔銛利有力,乃可进于三代。学此之后,可学薛尚功集《钟鼎千文》。

薛尚功《周仲丁壶》《晋姜鼎》《张仲簠》《杞公匜》《孟姜匜》《伯姬鼎》《父乙甗》《寅簋》《齐侯钟》。薛子《款识》博矣,而独著此九种者,以其笔法简易高古,可为法故也。学篆所以先今后古者,欲其先易后难,且先明《说文》之篆,而进之古则不失耳。《说文》之书,如徐锴《解字》、周氏《正讹》、赵氏《本义》皆可观,第互有得失。杨恒《六书》统载古篆极博,亦有一二谬处。予尝著《书海溯原》以折衷之。

〇八分书 先大后小#

唐明皇《泰山碑铭》。明皇书本不古,以其可发初学,姑录之。宋虞似良有所书韩愈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,在吾鄞袁柳庄家。

汉诏赐功臣家字、《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》《司隶校尉鲁峻碑》《北海相景君碑》《荡阴令张迁碑》《酸枣令刘熊碑》《堂邑令费凤碑》《阴溧阳长校官碑》《执金吾丞武荣碑》《武氏石室画像》《殽阮君神祠碑阴》《鸿都石经》《耿氏镫铭》《注水匜铭》。篆、分之必由大而小,与学楷书同意。分之小者,《匜铭》极精,其铭犹有篆法,盖篆之初变而为分也。所以谓之“分”者,蔡琰曰:“存篆八分,入隶二分。”隶即今之楷书也,自欧阳修误以八分为隶,后人皆踵其讹。杜甫云:“大小二篆生八分。”孙过庭云:“锺繇隶奇。”则唐以前应无以分为隶者。由此观之,分、隶之辨明矣。分书以方劲古拙为尚。元人能此者虞伯生、熊明来、李申伯、吴主一皆得古法,而龚圣予全用篆笔,有《水匜》之遗意,最为可重。本朝无能分书者,沈度、程南云、金湜辈皆肥浊,而徐兰之杜撰,予固已论之矣。唯近时文仲子始以汉碑为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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